摘要
旅游国际化，既需要老一辈的传承生活文化内涵，更需要年轻人的朝阳洗礼，彼此互补。贵州，早已什么都不缺，只缺普及的生活教育。
不需要憋尿的地方，就是最好的旅游点；可以散步的城市，最适合人居。
这是我自助旅行数百座城市的三十年经验谈，憋尿，始终是旅行中的头号天敌。若不小心发现一座城市可以舒服地散步，且无需张皇地找厕所，便想留下来，不走了，如日本京都或佐原。这座城市是否友善，看人行道便知，像上海与北京那种给车走的城市，你可能匆匆办完事便想离开，几次以后，再也不在乎这座城市能带给你多少的文化飨宴甚至实质利益。
记得第一次陪同台湾南投县信义乡原声合唱团，通过小三通，坐船坐飞机去厦门交流，许多没有离开过信义乡的布侬族小朋友们异常兴奋，高兴得集体在船上对着大海唱歌，没有观众也无妨，高兴就唱，是山里头孕育的天性。
从机场进城上高速公路半途上，忽然有小朋友说：“老师，我们想尿尿。”司机转进交流道，有公厕，太好了。正在为这城市的进步高兴，小朋友们陆续上车，大声嚷嚷：“老师！老师！这里的厕所好高级噢！没有门耶！”纳闷间，来自山里的校长解释：“我们布侬族人进城就是这样，只要没看过的，都很高级。”没有门的厕所，让人紧张，更憋得慌，再要加上屎尿不在坑里，而随意堆砌，就更叫人头皮发麻了。1987年第一次进中国的感触，至今，仍怵目惊心。近年来，贵州高速公路快速建设，一个个休息站已有充足的卫生间，让人大松口气。
我记得在距离羽田机场半小时的小江户古城佐原市居游期间，五万人的小城镇，井然有序，随时走进任何的小店或展览空间，厕所，明亮而清洁，让人顿时无比放松。有时，甚至会遇上小店家，将仅容坐下如厕的小小空间里，装饰得碧绿盎然花团锦簇，有如小女孩的闺房，瞬间卸除了如厕的恐惧与焦虑。
▲佐原街景
多年前，我在中华滋根协会担任秘书长期间，花莲县偏远地区的小学校长陈明珠给我的啓发，远远超越我们带去的资源。其中，最深刻的印象，除基础教学外，还督导生活教育，所有校园里的清洁工作，由孩子们轮流分配自行管理，让孩子们发挥创意，装饰公厕，可以悬挂自己的编织或绘画作品。校长不但跟孩子们一起架设网站恢复原住民母语，且由孩子们来管理图书馆借阅，既学会新科技操作，同时培养责任感与自我认同。
陈校长说：“最害怕的地方，最需要面对，最脏的地方，最需要维持清洁，甚至让它更美丽，学校里，没有黑暗角落。”陈校长欣慰地表示：“我们的孩子都很爱学校，舍不得放学。”自己打扫与装饰的厕所，会更珍惜。面对调皮的孩子，陈校长派与重责大任：“垃圾分类！”如此一来，荣誉感上身，坏孩子做得比模范孩子还要认真周到。在校长的眼里：“没有坏孩子，只有境遇堪怜的。”
我从十岁到十八岁住在寄宿学校，创办人蒋宋美龄夫人非常重视校园的清洁卫生，夫人曾说学业成绩各凭天资尽力即可，生活教育绝对不能马虎。为了彻底执行教育方针，几乎每周两三次，夫人会随机突然出现，手戴白手套检查全校的清洁卫生，连窗格子与浴室瓷砖细缝都不放过。我们的厕所，是入夜熄灯后夜读的最佳场所，干净得可以直接抱棉被坐在地上。
维持清洁，如果是每天的例行工作，打扫起来轻松愉快，我见过那种一年只打扫一次的家庭，深厚的顽劣油垢，根本没可能真正清除。
数年前，再访贵州镇远古城时，偶过天后宫，已被年轻人改造成古色古香的客栈，立即决定入住。小老板们自己架设网站，招揽背包客免费清洁服务义工，可交换免费吃住与游玩，也因此老旧的天后宫焕然一新，朝气蓬勃。舒适整洁的卫浴配备，是客栈最吸引人之处，让人心甘情愿每天攀爬几十步陡峭的台阶进出。彼时，感受到古城的春天，是年轻一代创造的未来。
黔东南西北走一圈，有些城市甚至数度进出，形形色色的酒店客栈都经历了，甚至入住过没有马桶盖没有热水的小客栈，四处烟蒂与沙发灼伤痕迹，都让人心生畏惧。外围环境优美，小吃琳琅满目，却真的无法久留。卫浴设备与清洁，是关键。
我在慕尼黑与瑞士小镇上，曾用网络入住过每天25欧元的民宿，超过三五天以上，还可以打八折，含家常早餐与无限供应的咖啡与冷饮。家庭经营者，透过政府辅导培训的联盟协会，互相鼓励支援并彼此监督提升服务水平，清洁卫生是首要。在瑞士的民宿尤其有趣，主人每天清晨八点准时摆满整张餐桌，然后打开音响播放古典乐，渐次提高音量提醒来客起床，不敲门但已达到目的。除咖啡、果汁、鲜奶外，有几种自制面包和牛角包，奶油、果酱也是自制，就连水果，若非自家园子里的，就是邻居盛产送过来的，吃得人一肚子心情阳光起来。
旅游国际化，既需要老一辈的传承生活文化内涵，更需要年轻人的朝阳洗礼，彼此互补。台湾原住民部落，亦曾经历过城乡差距冲击带来的祸端，酗酒、雏妓、廉价劳力留给部落隔代教养的压力，经过政府与NGO的长期努力，新一代的教育水平提高，慢慢返乡照顾亲人，建立自己的工作室、特色餐饮与民宿，打造出蓬勃发展的旅游新天地。少数民族的艺术天分，是城市文明人望尘莫及的优势，这一点，站在基础教育之上，便游刃有余。
教育，是建立民族自尊的首要基础，自我文化的认同与尊严，都有赖生活教育长期浸淫培养。台湾信义乡布侬族原声合唱团的成立，在外人看来，是培养了实力雄厚的音乐队伍，如体育老师出身的团长，完全不懂音乐的马彼得校长所言：“我们的孩子用的是自然声带，没有专业培训，唱歌，是建立自信，有了自信，才懂得自爱自重，明白了遵守校规努力读书的必要，回到家里，自然就会是懂事的好孩子。”虽然是在布侬族的部落里，马校长来者不拒，只要遵守团体游戏规则，不分族群，照单全收。唱歌，是手段，不是目的，最终，是为了照顾好自己，乃至于能够惠及家人与族群，这也是原住民部落的生活宗旨，只是多年来被“现代文明”的冲击打乱了。
▲信义乡布侬族原声童声合唱团的孩子们
地无三里平的贵州，如今是傲然于空气清新的绿色山水间，天无三日晴，正好造就了四季如春的怡然气候，可以在炎炎夏日里舒爽地俾倪隔邻的酷暑。人无三两银，却吃什么种什么地绝对有机，蔬菜水果香气十足。更重要地，千百年来的精致手工艺，仍代代相传，而被世界各大时尚品牌抄袭仿效借用。现代文明眼中的落后，如今成宝，作为旅游的绝佳元素，绰绰有余。只剩下城乡差距的生活教育，如今亦能透过大数据时代，缩短彼此沟通的时间与空间。
▲贵州刺绣
▲贵州长角苗的手工艺
贵州，早已什么都不缺，只缺普及的生活教育。台湾民宿的兴盛，不仅仅是创意多元，最重要的，是绝对的清洁卫生标准。
作者：陈念萱
腾讯·大家专栏作者，台湾知名作家、影评人。
